紀錄電影《九零后》,擁有史上最星光璀璨的“演員表”
重現(xiàn)一代西南聯(lián)大學子南遷云南求學問道、讀書報國青春記憶的紀錄電影《九零后》5月29日已在全國院線上映。這是徐蓓導演紀錄劇集《西南聯(lián)大》的同題新作,2018年11月,《西南聯(lián)大》在央視紀錄頻道和騰訊視頻播出,在幾乎沒有任何預熱的情況下,口碑一路走高,豆瓣評分高達9.4分,為2018年度豆瓣最高分紀錄片之一!靶纳裢囊欢螝v史,務(wù)實又浪漫,艱苦而又活潑,大師星布,浩篇充棟!薄坝袗蹏髁x,有書生情懷,有高山仰止,也有人間煙火!眱H在豆瓣平臺,觀眾就留下近萬條走心評論。
紀錄電影《九零后》可以視作《西南聯(lián)大》的姊妹篇。影片擁有史上最星光璀璨的“演員表”:98歲的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楊振寧;99歲的兩彈一星功勛獎?wù)芦@得者王希季;剛剛度過100周歲生日的、國際翻譯界最高獎項獲得者許淵沖;101歲的《呼嘯山莊》譯者、翻譯家楊苡;106歲的《讓子彈飛》原著者、作家馬識途……16位“九零后”國寶級大師聯(lián)袂“出演”,在已有的紀錄電影當中可以說絕無僅有。
這些“九零后”老人在片中向觀眾親口講述有關(guān)西南聯(lián)大的故事,回首在母校的求學時光,直接、鮮活地還原了西南聯(lián)大這所中國最傳奇大學的本貌。對他們來說,西南聯(lián)大不是塵封的歷史,而是鮮活如初的青春記憶。遺憾的是,影片創(chuàng)作期間有3位拍攝對象離開人世,本片的“搶救式”拍攝也為他們留下了珍貴的絕版影像。
經(jīng)由這些親歷者的口述,西南聯(lián)大不再是歷史上一個模糊的概念,而變得真實可感:它艱苦而殘酷,浪漫又恣意,迷人而恢弘。它與當代青年、當代中國人的集體心理相勾連,帶領(lǐng)觀眾們重新找尋“我們?yōu)槭裁炊x書”的意義,思考人生價值所在,探究教育的本質(zhì)。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張世豪
校園
西南聯(lián)大物理系教授任之恭在《一個華裔科學家的回憶錄》里寫道,“這個大學在昆明初創(chuàng)立時,除了人,什么都沒有。過了一些時間,都有了臨時的住地,或靠借,或靠租。一旦有了土地,便修建許多茅草頂房屋,用作教室、宿舍和辦公室!
清華大學校長、西南聯(lián)大常委會成員梅貽琦租下昆明龍院村惠家大院作為清華教授的宿舍。因為這房子原是兩層谷倉,地板縫特別大,外文系教授吳達元的長女吳慶寶回憶說,任伯母(任之恭夫人)每每掃地,就會在樓上喊,“吳太太,把你的東西都蓋上!”等她一掃地,灰就呼啦呼啦的掉到樓下的吳達元家。
算學系教授華羅庚在自述中提到,“(20世紀)40年代的前半葉,在昆明城外20里的一個小村莊里,全家人住在兩間小廂樓里。食于斯、寢于斯、讀書于斯、做研究于斯。晚上,一燈如豆,所謂燈,乃是一個破香煙罐子,放上一個油盞,摘些破棉花做燈芯。為了節(jié)省點油,芯子捻得小小的……”
當年,與學生們一起長途跋涉到昆明來的,還有數(shù)箱書。幸而有了這些書,才有了后來無數(shù)大師徹夜看過書的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書到昆明開箱時,有人創(chuàng)造了《開箱歌》:“箱子里放著杜甫和陸游,他們又陪著我們逃一次荒。”聯(lián)大學子回憶,“晚上,教室里沒有電燈,宿舍里電燈太暗,自習就成了大問題。于是上圖書館又搶位子又搶書,成為我們晚上的‘雙搶任務(wù)’。”
宿舍
在潘際鑾(西南聯(lián)大機械系學生,中國科學院院士、焊接工程專家)的記憶里,“教室是鐵板房、干打壘的墻、木格的方窗子,上頭沒有玻璃的,是糊的竹紙。”
張道一(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學生,北京第二外國語大學原校長)初來注冊時,學校的條件讓他大吃一驚!奥犝n,一個教室大概有二三十人。學生的桌子跟椅子是一個東西,就是羊腿椅子。一個椅子拐出來一個羊腿把,羊腿把就是放書的地方,記筆記的地方,比我中學差多了!
而學生們的宿舍,王希季(西南聯(lián)大機械系學生,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衛(wèi)星與返回技術(shù)專家、“兩彈一星”功勛獎?wù)芦@得者)只用了四個字總結(jié):小、擠、臟、亂。
潘際鑾回憶,“學生宿舍是茅草房,一個茅草房就住40個人。二十張雙人床,上下鋪的,兩張床一對,就是個小隔間。但是中間空間很小,也就這么寬,能上床就完了!彼秒p手比劃出不超過半米的間距。
最令同學們頭痛的,是臭蟲。掛了帳子也沒用,帳子縫里也長臭蟲,被窩里、木頭床接頭處都藏著臭蟲,一到晚上就出來咬人。王希季回憶,“這個臭蟲啊,最初期咬得我簡直睡不著覺,渾身都癢。然后咬你之后,你把它捏死的話,全是血。慢慢地就,反正你咬你的,我睡我的,處于‘和平共處’狀態(tài)!眲⒕壸(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學生,翻譯家、《人類的故事》譯者)回憶,“捏死了以后,它能聞著味兒呢。然后我們就拿個玻璃瓶子,逮著臭蟲裝在瓶子里頭,它在里頭還下仔兒呢。”
生活
即便這般艱苦條件,學生們還是埋頭讀書,先生們?nèi)耘f苦心鉆研。
物理系的先生們想方設(shè)法補貼家用。趙忠堯先生是世界上第一個觀測到正負電子湮沒輻射的物理學家,他在家里做肥皂來賣;每天清晨不到5點,周培源先生就得起床,刷馬喂馬,光著兩只腳到滇池挑水,他在昆明寫出了《湍流論》,這是國際湍流模式理論的奠基性著作;吳大猷先生提著菜籃和秤進教室,將它們放在黑板下面,等下了課,再到市場買菜回家,他還買了兩只小豬,打算養(yǎng)大了賣掉變些錢。
經(jīng)濟窘迫的時候,中文系教授聞一多靠給他人治印掙錢,最初的篆刻標價石章每字100元、象牙章每字200元,刻章一枚可支撐一家人好幾天伙食。
聯(lián)大的女同學吃胡蘿卜成風,這是因為女同學也窮。不知道是誰提出胡蘿卜含有微量的砒,吃了可以駐顏,她們就一邊談著克里斯丁娜·羅賽蒂的詩、布朗底的小說,一邊咯吱咯吱的咬胡蘿卜。
當時學生吃的飯被稱作“八寶飯”,政治系學生李忠回憶,“它呢是紅米,里面有稗子、谷子、麩皮、石頭子,甚至還有耗子屎。有一個技術(shù):先盛半碗,趕緊吃完,(這樣)可以吃一碗半,要不然等你吃完,第二碗就沒了。”
女同學是“搶”不過男同學的,楊苡(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學生,翻譯家、詩人,《呼嘯山莊》譯者)說,他們的搪瓷碗摔不壞,于是男同學把碗遠遠的像扔飛鏢似的,扔過去添飯。吃完前半碗,再嗚的扔過去添下一碗。
師生
聞一多在西南聯(lián)大開了十來門課,詩經(jīng)、楚辭、唐詩、古代神話……最叫座的課是古代神話,不單中文系文學院的學生來聽講,理學院工學院的同學也來聽。工學院在拓東路,文學院在大西門,為了聽堂課,得穿過整整一座昆明城。聞一多先生是一個好演員,伏羲女媧,本來是相當枯燥的課題,但聽他講課讓人感到一種美,思想的美、邏輯的美、才華的美,聽這樣的課穿一座城也值得。
胡邦定(西南聯(lián)大歷史系學生,國家物價局原副局長)回憶,“聞一多出了一個題目,唐朝的名詩人李賀,大家寫一個讀書筆記,汪曾祺就為他低一班的同學代寫了一個。其中有一個錦句就是說,別人的畫是畫在白紙上,李賀的詩畫在黑紙上,所以特別濃烈,特別強。聞一多大為欣賞,說這寫得真好,比汪曾祺寫得還好。底下大家就笑了,都知道這就是汪曾祺寫的!
歷史學系陳寅恪先生上課一絲不茍,他講課總是進入自我營造的學術(shù)語境或歷史語境,似乎把世事忘得一干二凈。某日,第一只腳甫踏入門,距離黑板尚遠,陳先生即開始講述,隨即走近桌旁,放置包書之包袱,就坐于對面黑板、背朝學生之扶手椅上。講述久之,似發(fā)覺座位方向不對,始站起身搬轉(zhuǎn)坐椅,而作微笑狀。有時瞑目閉眼而談,滔滔不絕……他的課經(jīng)常有人趴到窗戶外面聽。
西南聯(lián)大物理系學生朱光亞自述,“那時候,吳大猷先生的夫人病得很重。他一面照顧夫人,一面給我們講課。我們常到他家里去聽課。我是窮學生,吳先生知道,因此常常留我吃飯。有時候師母要去醫(yī)院看病,昆明郊區(qū)連黃包車都沒有,都是我一路背著去。那個時候,我們師生就像一家人!
吳大猷的學生楊振寧和李政道在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后分別給他們的先生寫信:
大猷師:
振寧后來的大部分研究成果,包括對“宇稱原理”的研究,都直接或間接與15年前那個春天從您那里學到的觀念有關(guān)。這是我多年來一直想告訴您的,而今天是一個特別恰當?shù)臅r刻。 生 振寧
大猷師尊鑒:
現(xiàn)在的成就,大部分由于在昆明時您的教導,而假使(一九)四六年沒有能留學的機會,那更根本不可能有這幾年一類的工作。此點我深深感覺。特此致意。 生 政道
愛情
“我是1937年中學畢業(yè)的,保送南開大學,那里就有我的畢業(yè)照。照完了相大概第二天,就知道盧溝橋事變。日本鬼子扔了炸彈,炸中了南開大學,南開大學沒有了!弊鳛槟祥_大學外文系的大一新生,楊苡無書可念了。幾個月后,她得知清華、北大、南開共同組成的長沙臨時大學遷往昆明,于是決定乘船離開天津。她和大多數(shù)聯(lián)大學子一樣,取道香港經(jīng)水路前往越南海防,再換乘火車最終抵達昆明。80多年過去了,楊苡響亮地報出了自己的學號,“我的學號是N2214,我這一輩子都記得。”
大二時,楊苡在學生社團“高原文藝社”的一次文藝晚會上,結(jié)識了外文系大四學長趙瑞蕻。很多人都奇怪,她跟趙瑞蕻怎么戀愛的!八麄兡翘鞖g迎新會員的會,開始說他來,可是又遲到了,他們就說趙瑞蕻向來是不守時刻的,所以也就特別注意。而且他進門,因為他是外文系的,他就說excuse me(抱歉),sorry sorry(對不起),所以我們覺得這人也真滑稽!
兩年后,他們結(jié)為終身伴侶,“這種love at first sight(一見鐘情),不可能的,對誰也不會。我是純北方人,他是溫州人,他膽子比較小,怎么說呢,善良。他的追法跟人家不太一樣,因為他是寫詩的,其實我也是寫詩的,他的詩跟我的風格也不一樣。我不喜歡夸張,他說話都夸張,他所受的教育跟我也不一樣。”
轟炸
戰(zhàn)火燒到聯(lián)大,趙瑞蕻在《離亂弦歌憶舊游》里寫道,“我和楊苡向大西門外田野上栽著密密的尤加利樹的堤溝那邊走去。四周靜悄悄地,天藍得使人感動。東南方向出現(xiàn)了二十幾架敵機,飛得不高,亮閃閃的,很清楚可以看見血紅的太陽旗標識,轟隆隆地由遠而近,聲音多么可怕!”
楊苡回憶,“所謂‘跑警報’,就因為我們得出城門。如果遇得到戰(zhàn)壕,跳下去好了。聯(lián)大的學生總是拿著書!
先生們跟學生們一起跑。疏散的人流中,哲學心理學系金岳霖先生拎著裝滿書稿的公文包,歷史學系傅斯年先生扶著患有眼疾的陳寅恪先生,社會學系費孝通先生則牽著身懷六甲、行動不便的妻子……
學生紛紛報名參軍,有人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有人教書救國、讀書報國。
馬識途(西南聯(lián)大中文系學生,作家)曾想“做炸彈抗日”,他當時的一個非常樸素的愿望就是學化工,研究炸藥和日本人打仗!霸谖耶敹跷魈匚瘯浀臅r候,被國民黨特務(wù)破壞了我們黨組織。后來南方局說你要去長期埋伏,準備要你埋伏五年。怎么辦呢,只有到云南去好一點。我原來在南京上過中央大學的,所以說我到昆明去上西南聯(lián)大,考起來我覺得還是有把握的。”
1941年,26歲的馬識途以“馬千禾”之名考入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后轉(zhuǎn)入中文系,得到聞一多、朱自清、陳夢家、唐蘭等名家的教誨,受到文學創(chuàng)作、文字訓詁的科班訓練。在西南聯(lián)大,他一面學習,一面參與地下黨工作,擔任了聯(lián)大黨支部書記。
至1946年7月,西南聯(lián)大結(jié)束抗戰(zhàn)使命,北返平津。辦學八載,弦歌不輟,西南聯(lián)大也因此成為了中國教育史、乃至世界教育史上的一段佳話與傳奇。西南聯(lián)大是全國抗戰(zhàn)中,聯(lián)合到底的唯一一所大學。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三校為抗敵期間保存優(yōu)良師資,培養(yǎng)各類專門人才,合作無間,一時間大師云集,人才輩出。
(據(jù)紀錄劇集《西南聯(lián)大》、紀錄電影《九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