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上德:詳解《世說新語》,為“魏晉風度”去掉濾鏡
文字整理/羊城晚報記者 孫磊
今年5月,四川人民出版社推出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董上德的新作《世說新語別裁詳解》,以《世說新語》原文為基礎,對其中出現(xiàn)的人物和故事進行了全新編排后的詳解。
2022年南國書香節(jié)期間,董上德教授在廣州新華書店(北京路店)舉辦了《“知人論世”的當代意義——讀懂<世說新語>的新途徑》分享會。
完整“打撈”每個人物的故事
《世說新語》是一部跨越1500多年的經(jīng)典之作,很多名人都是這部書的粉絲。魯迅就曾贊嘆,《世說新語》可以看作一部名士的教科書,他還為此寫過一篇《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傅雷給傅聰寫信說:“《世說新語》大可一讀。我常常緬懷兩晉六朝的文化風流,認為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高峰!
但是這部滿滿光環(huán)的《世說新語》,閱讀起來其實有一定難度。首先,文言文夾雜魏晉口語就不是特別好理解,其中的名物、制度與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也有隔閡。其次,《世說新語》的寫作是碎片化的,每一則故事都是簡單的片段,但它的背景又往往很復雜。
我在新書《世說新語別裁詳解》中,是嘗試以人物為線索,展示一幅魏晉名士圖鑒,著力塑造魏晉士人群像。由人及史,呈現(xiàn)出27位名士在黑暗政治下的生存狀態(tài)與艱難抉擇。所謂“別裁”,我是以《世說新語》原文基礎,但依照東晉袁宏《名士傳》的編寫體例,以人物為單位,把每個人物的故事從書中“打撈”出來,集中在一起,向讀者提供一個能夠把每一個人物一次看清楚、讀完整的帶有傳記意味的文本。編排的方式從袁宏而來,創(chuàng)意是他的,具體的選擇和解釋是我的。
“知人論世”是一把鑰匙
要讀懂《世說新語》,“知人論世”是一把鑰匙。如果孤立地看某個人的單個故事,有時會覺得此人頗有氣質(zhì),很顯個性;然而,如果把他的故事綜合起來看,尤其是考察其一生的出處行藏、得失成敗,結論就可能不一樣了。因此,大可去掉魏晉“名士風流”的濾鏡,不必將書里的人物都視為“古人楷!保麄兊男愿褙S富復雜,雅俗兼?zhèn)洌粌?yōu)點可謂“優(yōu)”到極致,缺點甚至“壞”到不可收拾。
很多人眼中的魏晉名士:喝酒、醉酒、嗑藥、敷粉、彈琴、長嘯、清談……但是用整體的眼光去看,你會發(fā)現(xiàn)這些歷史上真實的魏晉名士,其實也會“選邊站”——站曹魏還是站司馬晉朝,有時是因為正義,有時則因為親緣關系;會拼演技,行為藝術有時候是裝瘋賣傻為政治避禍,有時候是為博出位積累名聲入仕;還會以貌取人,顏即正義,例如才貌雙全、“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就圈粉無數(shù),連政敵鐘會也一度是他的粉絲。
魏晉名士行為藝術的背后也包含了政治因素:嵇康不與司馬氏同流合污,一方面是忠于正統(tǒng),另一方面,也因他是曹操的孫女婿。山濤的表姑是司馬懿的妻子,山濤管司馬懿叫表姑父?辞宄诉@個,你就會發(fā)現(xiàn)“竹林七賢”中的嵇康那篇鬧得沸沸揚揚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實際上是在高調(diào)“作秀”,內(nèi)中實情是嵇康與山濤關系甚篤,嵇康深知山濤心胸寬廣,不會與之計較。后來嵇康就義,死前即托孤于山濤,而山濤日后果然不負所托,極力扶持嵇康之子嵇紹出仕。
《世說新語》其實充滿反思
作者劉義慶寫《世說新語》,書中有關謝靈運的故事僅有一則,而且是負面的(見言語門第一〇八則,講謝靈運的舉止很造作)。
而若論言行舉止,謝靈運與謝玄、謝安乃至于王導、王衍等,可謂風神互接、一脈相承;而王導、王衍等又與“竹林七賢”、正始名士等精神相通,“善于清談”就成了他們共同的標簽。據(jù)《宋書·謝靈運傳》,謝靈運“性奢豪,車服鮮麗”,這與謝玄講究服飾是近似的;他喜歡 “肆意游遨”,這與謝安的“東山之樂”近似;他對于公務粗枝大葉,無所用心,這與大大咧咧的謝萬(謝安之弟)也相似……《世說新語》里謝氏家族的類似故事也甚多。
謝靈運的輕浮性格很不利于他的仕途發(fā)展,他是被朝廷控制使用的。劉宋政權,尤其是宋文帝劉義隆在使用謝靈運的問題上極有保留。而劉義慶對謝靈運的否定態(tài)度,使我們得以管中窺豹,重新審視其編寫心態(tài)?梢哉f,劉義慶對于“魏晉風流”是時刻在反思著的,雖不能說一概否定,但也不是盲目欣賞,更不是以之作為名士養(yǎng)成的教科書。這是一部充滿反思意味的大書,內(nèi)含著劉宋政權的東晉論述。這也是我在介紹《世說新語》的成書背景和編寫心態(tài)時最想揭示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