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日!吩2022年11月開播之初,以其女性價值話題與類型顛覆贏得高熱度高口碑,甚至刷新了平臺熱度值“破萬”的最快紀錄。但在其后半程,類型顛覆中的雜糅混搭帶來難以自洽的價值表述的曖昧與混亂,也帶來熱度的降低與口碑的下滑。
事實上,像《卿卿日!愤@樣以女性價值觀的凸顯與劇情的反常規(guī)設置為內容“賣點”,已成近期網劇求新求變的一種方式,比如此前也極具話題度的《夢華錄》《蒼蘭訣》等。這些劇所共同面臨的口碑熱度隨劇情進展而下滑的情況,深層次暴露了內容創(chuàng)新背后價值銜接的難題:類型的雜糅與顛覆能否真正解決類型敘事背后潛在價值觀底色與新價值觀之間的有效統(tǒng)一?
從文類角度來看,網絡小說是一種類型化敘事,比如玄幻修仙、種田宅斗、宮斗穿越等等。這些類型小說在網絡文學發(fā)展過程中逐漸成型,形成較為固定的敘述模式,擁有相對穩(wěn)定的讀者群體。類型敘事不僅僅只是一種講故事的方式的差異,其背后實質上潛藏著特定的觀察世界和理解世界的方式,并以此形成相應的價值觀“應答”視野,以回應人們對世界的困惑與苦惱。
為了適應不同媒介受眾的需求,文學的影視改編往往需要進行類型與價值表述的調整:或者為了更好地擴大受眾以“破圈”,比如《贅婿》試圖從男性讀者向女性觀眾拓展而強行塞入迎合女性新價值觀以滿足受眾的需求;又或者為了適應時下觀眾審美需要而改變固有類型敘事的模式,比如《卿卿日常》將原小說主體的宮斗模式修改為甜寵與經營相雜糅的類型搭配,以避免觀眾的審美疲勞。這種以市場觀眾為導向的求新求變固然可取,但由于對類型敘事背后的世界觀構架、價值觀底色缺乏深入理解與研究,而急功近利地強求類型的混搭、價值觀的附會與話題的拼湊,最終導致價值表述的混亂。如果說《贅婿》的網劇改編病在敘事邏輯的內在割裂與快感模式的難以統(tǒng)一,那么《卿卿日!返膯栴}在于敘事模式轉換背后的價值沖突的無法調和。
從創(chuàng)新的層面上看,《卿卿日!肥菍m斗權謀類型的顛覆、甜寵類型的融入與種田經營類型的拼貼所混合而成的輕松喜劇。一方面,劇集顛覆了原本宮斗權謀類型中,權力的冷冰冰與后宮女子之間的明爭暗斗,而著力塑造“李薇們”所帶來的溫暖與陽光;另一方面,劇集通過對政治聯(lián)姻的抗爭、女子經商權力的爭取以及女子之間的互助團結,以種田經營的類型融入來表達一種當代女性的新價值觀。
然而,無論是對宮廷關系的溫暖還是對事業(yè)獨立的追求,《卿卿日!返暮诵钠鋵嵤菒矍橹行牡奶饘檮√茁,這種甜寵劇中所固有的價值模式——因為真愛而愿意接受現(xiàn)狀,以甜膩的撒糖場面來掩蓋婚姻安排的不合理,更愿意接受固有婚配,盡管標榜追求一夫一妻,不納妾的愛情與婚姻的價值觀,實際上是與劇集中試圖去強調的女子追求不依附于男性、擁有獨立事業(yè)并借助互助的姐妹情誼來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價值觀構成了沖突,甚至可以說甜寵劇的價值框架消解了這種價值觀。不獨《卿卿日!啡绱,根據關漢卿元雜劇《趙盼兒風月救風塵》改編的《夢華錄》,其根本問題也在于其整體上的“才子佳人”式敘事與現(xiàn)代女性價值觀的沖突。
與《親愛的小孩》《我在他鄉(xiāng)挺好的》《三悅有了新工作》等現(xiàn)實題材女性網劇所具有的情感深度和現(xiàn)實困境的表達不同,近年來以女性為導向的古裝網劇似乎都走上一種架空的“情感烏托邦”的走向:試圖以女性新價值觀滿足觀眾的“爽感”欲望,又以甜膩的情感實現(xiàn)對女性觀眾“確幸”欲望的滿足。這正是甜寵作為一種“通約性”敘事框架以雜糅其他類型的甜寵劇大行其道的根本原因。然而,無論古裝網劇如何架空歷史,其構設的敘事時空、權力結構與人物關系仍然是建立在傳統(tǒng)社會的基礎之上。因而,就比現(xiàn)實題材的甜寵劇更突出地暴露出甜寵模式、女性新價值觀與傳統(tǒng)權力關系之間難以自洽的價值沖突:以女性新價值觀所建立起來的“爽感”以及美好甜蜜的“確幸”在一個傳統(tǒng)權力關系的敘述背景中,是無法相容的。這正是包括《夢華錄》《卿卿日!吩趦鹊呐怨叛b網劇難以避免的口碑下滑的命運。在這一意義上,表達后宮權斗陰冷入木三分的《步步驚心》《甄嬛傳》,呈現(xiàn)后宮女子無奈命運凄涼的《如懿傳》因為其邏輯與價值的自洽,才真正成為具有一定深度的女性古裝劇。